如何欣赏小说春之声

1、《春之声》如何借鉴西方意识流手法?

试论《春之声》的意识流创作特色 文 / hanjbei
内容摘要:《春之声》是王蒙用西方意识流手法创作的一篇小说,与《墙上的斑点》相比较,我们发现《春之声》确实具有西方意识流小说的一些特征,如采用人物内心独白和新的时空体系来描写人物的意识,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描写感觉印象等。但是由于中国的文学传统的影响,王蒙的小说在主题、情节、人物、语言和叙事等多个方面显示了中国式特点。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所谓的中国意识流小说只是中国的一些作家借鉴西方意识流小说的技巧而创作出的具有西方意识流小说的一些特征的小说,我们称之为“东方意识流”或“心态小说”,实际上就是西方意识流的中国化,即西方意识流技巧与中国文学传统的融合。

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我国在政治上完成了拨乱反正,思想上实行了大解放,经济上改革开放初见成效,整个中国社会处在一个大变革的新时期,显示出一股勃勃生机,人们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也随之发生着重大变化,人们的思想更活跃了,内心更复杂了,越来越多的西方的事物传到中国来,中国开始了在古老而又深厚的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学习与创新的过程。在文坛上,中国的作家们已经不满足于用旧的文学形式来表达他们在新时期的感受,于是纷纷学习和借鉴西方的一些文学形式和手法来反映20世纪80年代前后的中国以及处于这一重要的大转变时期的人们的新风貌,他们反思过去,歌颂新时代,对未来充满希望与祝福。而在这一时期的众多作家中,不论是在歌颂新时代这一重大社会主题上,还是在小说形式技巧的创新上,王蒙都走在了前列。他在80年代初发表的被称为“集束手榴弹”的《风筝飘带》、《夜的眼》、《春之声》、《海的梦》、《布礼》、《蝴蝶》等六个中短篇小说是他在这时期的重要作品,它们都是王蒙用“意识流”手法创作的表现新时代新生活主题的小说。
“意识流”这一名称最早是由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1842—1910)提出的。他认为人的意识是私有的、常变的和连续的,意识活动在任何一点上都是一个统一体,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和变化着,像河流一样川流不息。而人的全部心理活动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不间断的、构成每个人直觉经验的、经常变幻着的意识流。同时他还认为流动着的意识不全是理性认识,而是交汇着非理性成分,因而意识的流动和变幻是不规则无规律的。[1]于是一些欧美作家就借鉴了詹姆斯的这种理论及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1859—1941)的“心理时间”学说和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1856—1939)的“潜意识”理论,把它们运用到文学创作中来,形成了欧美现代派小说中的意识流派。

《春之声》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较早采用意识流手法创作的小说之一,它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1980年第5期上,自它发表后,有许多读者纷纷写信给王蒙,其中有一位文学教师在信中说他把小说看了两遍,愈看愈不懂,问“电子石英表”、“三接头皮鞋”、“结婚筵席”和“差额选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并责问王蒙“你写这些干什么?”[2]还有一位文艺工作者说《春之声》是“‘泥水流’,连泥带水都流下来了。没有人物,也没有细节,能算小说吗?”但更多的是,《春之声》被推为中国意识流小说探索与实验之作,王蒙被称为“新时期意识流文学东方化的首倡者与实行者”。[3](P.92)对此,王蒙是这样回答的:“有人说《春之声》是意识流手法,我想,我不必否认我从某些现代派小说包括意识流小说中所得到的启发。”[2]“但去年我被某些人视为意识流在中国的代理人……把我的近作归结为意识流,只能使我对这种皮相的判断感到悲哀。”[4]《春之声》写的是一位“三个小时以前,他还坐在从北京开往X城的三叉戟客机的宽敞、舒适的座位上。两个月以前,他还坐在驶向汉堡的易北河客轮上”[5]的物理学家或工程师岳之峰阔别家乡二十多年后,“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即将来临之时”回乡探亲的路上,坐在一辆“瓦特和史蒂文森时代的闷罐子车”上的内心活动和情感意识,揭示了主人公过去几十年的经历和中国沉重的历史,同时表达了对中国进入新时代的热情歌颂及对美好未来的殷切期望。正是因为作者的时代责任感和深挚的爱国情结,因而在作者笔下的主人公的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一幅幅场景和画面不仅仅是对历史的思索,更是对现实和新时代的扬。正如作者所说:“请主人公‘担任科研工作,又刚刚出国考察归来’,这样,才能加强闷罐子车给人的落后感、差距感,这种感觉的抒发不是为了消极失望,而是为了积极赶上去。我又加上了主人公的家庭出身、童年、曾有过的‘没完没了的检讨’等描写,这样不仅有了横的、空间的对比(例如欧洲先进国家与我国、北京与西北小县镇的对比),而且有了纵的、历史的对比,有了历史感,也就有了时代感。这种历史感既回顾我们已经取得的进展和成就以增加信心,也痛心地记取我们走过的弯路,表达我们再不要重蹈覆辙的愿望,更表达我们珍惜已有的拨乱反正的成果,一定要把‘四化’事业搞上去的决心。”[2] 作家还大胆突破了传统的时空观的限制,展示了一种新的时空观,用联想和想象在有限的时间展示无限的空间,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地“绵延”心理时间。岳之峰坐在闷罐子车上,思绪却超出了这狭小的空间,在故乡的山野河流、在中国的广阔大地及在西半球的慕尼黑、法兰克福等之间流动。从X城到故乡之间的路程仅有“两个小时零四十七分钟”(主人公的意识流动时间更短),但主人公却回忆起“为了追赶野兔,他和小柱子一口气跑了三里,跑得连树木带田垅都摇来摆去”,“一九五六年他回过一次家,一次就够用了——回家呆了四天,却检讨了二十二年”……主人公一生的经历一一展现在我们眼前,主人公的心灵一次次向我们敞开。王蒙在谈及这篇小说时说道:“我打破常规,通过主人公的联想,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把笔触伸向过去和现在,外国和中国,城市和乡村。满天开花,放射性线条,一方面是尽情联想,闪电般的变化,互相切入,无边无际;一方面却又是万变不离其宗,放出去的又都能收回来,所有的射线都有一个共同的端点,那就是坐在1980年春节前夕里的闷罐子车里的我们的主人公的心灵。”[2] 也就是说,作者围绕着人物在特定时间、特定条件、特定空间下的特定的内心活动和意识流动,让人物进行着无限的遐想,回忆着往事,展望着未来,思索着人生:“过往的记忆,已经像烟一样,雾一样地淡薄了,但总不会被彻底地忘却吧?历史,历史;现实,现实;理想,理想;哞——哞——咣气咣气……喀郎喀郎……沿着莱茵河的高速公路。山坡上的葡萄。暗绿色的河流。飞速旋转。”
《墙上的斑点》是西方意识流小说的重要代表作家、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妮亚•伍尔芙(1882—1941)探索创作的第一篇意识流小说,是一篇真正意义上的西方纯意识流小说。伍尔芙在《贝内特先生和勃朗太太》一文中说:“那次偶然的相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怎样才能把它传达给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准确地做个报道,把人们穿戴的细节描写出来,在绝望之中,把涌入脑海的千万景象,杂乱无章地倾倒出来,并把这个生动的、压倒一切的印象比作一阵风或一股烟火味。”[6]“传达这变化万端的、尚欠认识尚欠探讨的根本精神,不管它的表现会多么脱离常规、错综复杂,而且如实传达,尽可能不羼入它本身之外的、非其固有的东西”,这就是小说家的任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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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蒙《春之声》的艺术特色,求解答

在艺术表现上,《春之声》或许更值得我们重视。它是新时期文学中率先运用“意识流”手法写成的小说。
它突破了传统的人物、情节、环境的描写方式,而把反映现实生活的焦点集聚在人物心理内象的直接袒露上,以有限的篇幅充分展示主人公在特定的环境中涌现出的复杂、丰富的内心活动,意识的自然流动。通过对人物内心图景的细致描绘,勾勒出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命运遭际和思想性格,同时也表示出社会生活丰富而又纷杂的面影。
小说采用“放射性结构”,有力地突破了时空的限制,纵笔所向,今昔中外、乡风城貌,了无拘牵,以极精练的笔墨表现出十分丰富的思想内涵。此外 ,意味深远的象征,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描述,也是其艺术上的显著特色。

3、春之声第一段由什么想到什么

《春之声》第一段由“黑夜的月亮”想到“自己的童年时光”。

《春之声》主要写工程师岳子峰访德归来,春节前夕搭乘闷罐子车回乡探亲途中的思绪。列车启动"咣"的声响,是主人公驰骋联想的起点,这使他想到甜蜜的童年,写出了他对故乡的怀念和对双亲的爱。

列车运行“那愈来愈响的声音”,使他想到 "下起了冰雹”、”铁锤砸在铁砧上” 、"在黄土高原的乡下,到处还有人打铁”;想到歌曲《泉水叮咚响》;联想到"广 州人凉棚下面垂挂的许多三角形瓷板,它们伴随着清风,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愉悦着心灵”;再想到”美国抽象派音乐却叫人发狂”等。

内容品鉴:

《春之声》是中国当代作家王蒙创作的短篇小说,首次发表于《人民文学》1980年第五期。家设置了特定的环境,以巧妙的艺术构思,通过人物的尽情联想,闪电式的变化,展现出一幅十分广阔的生活图景,讴歌了中国经过拨乱反正之后社会生活中所出现了令人振奋的历史性转机。

小说的主旋律是趋于明朗的,底色还是乐观的。它以自然界的“春天”象征了朝气蓬勃的社会生机,改革开放给国家、人民生活带来的转机。

小说采用了“意识流”的表现手法。主人公的联想并非传统小说主人公简单而有序的“一对一”式联想,而是跳跃多变、天马行空式的自由联想,是头脑中不规则的意识流动。

4、有关《春之声》朗读后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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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之声的作品赏析

王蒙被称为“最新文艺思潮的代表作家”。《春之声》是王蒙借鉴“意识流”创作手法的代表作。《春之声》摒弃了传统小说的叙述模式,运用了以人物为中心的放射状结构。出国考察归来的工程物理学家岳之峰在春节回乡途中,身处闷罐车厢,“意识”流动。其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反映了新旧交替时代色彩斑斓的社会生活,传达出“春的旋律”,表现了新时期新转机的主题。

6、春之声的小说原文

咣地一声,黑夜就到来了。一个昏黄的、方方的大月亮出现在对面墙上。岳之峰的心紧缩了一下,又舒张开了。车身在轻轻地颤抖。人们在轻轻地摇摆。多么甜蜜的童年的摇篮啊!夏天的时候,把衣服放在大柳树下,脱光了屁股的小伙伴们一跃跳进故乡的清凉的小河里,一个猛子扎出十几米,谁知道谁在哪里露出头来呢?谁知道被他慌乱中吞下的一口水里,包含着多少条蛤蟆蝌蚪呢?闭上眼睛,熟睡在闪耀着阳光和树影的涟漪之上,不也是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的吗?失去了的和没有失去的童年和故乡,责备我么?欢迎我么?母亲的坟墓和正在走向坟墓的父亲!
方方的月亮在移动,消失,又重新诞生。唯一的小方窗里透进了光束,是落日的余辉还是站台的灯?为什么连另外三个方窗也遮严了呢?黑咕隆冬,好像紧接着下午便是深夜。门咣地一关,就和外界隔开了。那愈来愈响的声音是下起了冰雹吗?是铁锤砸在铁砧上?在黄土高原的乡下,到处还靠人打铁,我们祖国的胳膊有多么发达的肌肉!呵,当然,那只是车轮撞击铁轨的噪音,来自这一节铁轨与那一节铁轨之间的缝隙。目前不是正在流行一支轻柔的歌曲吗,叫作什么来着——《泉水叮呼响》。如果火车也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呢?广州人可真会生活,不象这西北高原上,人的脸上和房屋的窗玻璃上到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黄土。广州人的凉棚下面,垂挂着许许多多三角形的瓷板,它们伴随着清风,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愉悦着心灵。美国的抽象派音乐却叫人发狂。真不知道基辛格听我们的杨子荣咏叹调时有什么样的感受。就剧锣鼓里有噪音,所有的噪音都是令人不快的吗?反正火车开动以后的铁轮声给人以鼓舞和希望。下一站,或者下一站的下一站,或者许多许多的下一站以后的下一站,你所寻找的生活就在那里,母亲或者孩子,友人或者妻子,温热的澡盆或者丰盛的饮食正在那里等待着你。都是回家过年的。过春节,我们的古老的民族的最美好的节日,谢天谢地,现在全国人民都可以快快乐乐地过年了。再不会用“革命化”的名义取消春节了。
还真有趣。在出国考察三个月回来之后,在北京的高级宾馆里住了一阵——总结啦,汇报啦,接见啦,报告啦……之后,岳之峰接到了八十多岁的刚刚摘掉地主帽子的父亲的信。他决定回一趟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乡。这是不是个错误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要坐两个小时零四十七分钟的闷罐子车呀。三个小时以前,他还坐在从北京开往X城的三叉戟客机的宽敞、舒适的座位上。两个月以前,他还坐在驶向汉堡的易北河客轮上。现在呢,他和那些风尘仆仆的,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旅客们挤在一起,就象沙丁鱼挤在罐头盒子里。甚至于他辨别不出火车到底是在向哪个方向行走。眼前只有那月亮似的光斑在飞速移动,火车的行驶究竟是和光斑方向相同抑或相反呢?他这个工程物理学家竟为这个连小学生都答得上来的、根本算不上是几何光学的问题伤了半天脑筋。
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谁让他错投了胎?地主,地主!一九五六年他回过一次家,一次就够用了——回家呆了四天,却检讨了二十二年!而伟人的一句话,也够人们学习贯彻一百年。使他惶惑的是,难道人生一世就是为了作检讨?难道他生在中华,就是为了作一辈子的检讨的么?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斯图加特的奔驰汽车工厂的装配线在不停地转动,车间洁净敞亮,没有多少噪音。西门子公司规模巨大,具有一百三十年的历史。我们才刚刚起步。赶上,赶上!不管有多么艰难。哞,哞,哞,快点开,快点开,快开,快开,快,快,快,车轮的声音从低沉的三拍一小节变成两拍一小节,最后变成高亢的呼号了。闷罐子车也罢,正在快开。何况天上还有三叉戟
尘土和纸烟的雾气中出现了旱烟叶发出的辣味,象是在给气管和肺作针炙。梅花针大概扎在肺叶上了。汗味就柔和得多了。方言的浓度在旱烟与汗味之间,既刺激,又亲切。还有南瓜的香味哩!谁在吃南瓜?X城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没有见卖熟南瓜的呀。别的小吃和土特产倒是都有。花生、核桃、葵花籽、柿饼、醉枣、绿豆糕、山药、蕨麻……全有卖的。就象变戏法,举起一块红布,向左指上两指,这些东西就全没了,连火柴、电池、肥皂都跟着短缺。现在呢,一下子又都变了出来,也许伸手再抓两抓,还能抓出更多的财富。柿饼和枣朴质无华,却叫人甜到心里。岳之峰咬了一口上火车前买的柿饼,细细地咀嚼着儿时的甜香。辣味总是一下子就能尝到,甜味却埋得很深很深。要有耐心,要有善意,要有经验,要知觉灵敏。透过辛辣的烟草和热烘烘的汗味儿,岳之峰闻到了乡亲们携带的绿豆香。绿豆苗是可爱的,灰兔子也是可爱的,但是灰色的野兔常常要毁坏绿豆。为了追赶野兔,他和小柱子一口气跑了三里,跑得连树木带田袭都摇来摆去。在中秋的月夜,他亲眼见过一只银灰色的狐狸,走路悄无声息,象仙人,象梦。
车声小了,车声息了。人声大了,人声沸了。咣——哧,铁门打开了,女列车员——一个高个子,大骨架的姑娘正洒利地用家乡方言指挥下车和上车的乘客。“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到别的车厢去吧,”已经在车上获得了自己的位置的人发出了这种无效的,也是自私的呼吁。上车的乘客正在拥上来,熙熙攘攘。到哪里都是熙熙攘攘。与我们的王府井相比,汉堡的街道上科可以说是看不见人,而且市区的人口还在减少。岳之峰从飞机场来到X城火车站的时候吓了一跳——黑压压的人头,压迫得白雪不白,冬青也不绿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九四六年学生运动,人们集合在车站广场,准备拦车去南京请愿,也没有这么多人!岳之峰上大学的时候在北平,有一次他去逛故宫博物院,刚刚下午四点就看不见人影了,阴森的大殿使他的后脊背冒凉气。他小跑着离开了故宫,上了拥挤的有轨电车才放心了一点。如果跑慢了,说不定珍妃会从井里钻出来把他拉下去哩!
但是现在,故宫南门和北门前买入场券的人排着长队。而且不是星期天。X城火车站前的人群令人晕眩。好像全中国有一半人要在春节前夕坐火车。到处都是团聚,相会,团圆饺子,团圆元宵,对于旧谊,对于别情,对于天伦之乐,对于故乡和童年的追寻。卖刚出屉的肉馅包子的,盖包子的白色棉褥子上尽是油污。卖烧饼、锅盔、油条、大饼的。卖整盒整盒的点心的。卖面包和饼干的。X车站和X城饮食服务公司倾全力到车站前露天售货。为了买两个烧饼也要挤出一身汗。岳之峰出了多少汗啊!他混饱了《环境和物质条件的急骤改变已使他分辨不出饥和饱了》肚子,又买到了去家乡的短途客车的票。找给钱的时候使他一怔,写的是一块二,怎么只收了六角呢?莫非是自己没有报清站名?他想再问一问,但是排在他后面的人已经占据了售票窗口前的有利阵地,他挤不回去了。
他怏怏地看着手中的火车票。火车票上黑体铅字印的是1?20元,但是又用双虚线勾上了两个占满票面的大字:陆角。这使他百思不得其解,简直象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密码。“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买一块二角的票她却给了我六角钱的?”他自言自语。他问别人。没有人回答他。等待上车的人大多是一些忙碌得可以原谅的利己主义者。
各种信息在他的头脑里撞击。黑压压的人群。遮盖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的油污的棉被。候车室里张贴着的大字通告:关于春节期间增添新车次的情况,和临时增添的新车次的时刻表。男女厕所门前排着等待小便的人的长队。陆角的双钩虚线。大包袱和小包袱,大篮筐和小篮筐,大提兜和小提兜……他得出了这最后一段行程会是艰难的结论。他有了思想准备。终于他从旅客们的闲谈中听到了“闷罐子车”这个词儿,他恍然了。人脑毕竟比电脑聪明得多。
上到列车上的时候,他有点垂头丧气。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即将来临之时,正在梦寐以求地渴望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人们,却还要坐瓦特和史蒂文森时代的闷罐子车!事实如此。事实就象宇宙,就象地球,华山和黄河,水和土,氢和氧,钛和铀。既不象想象那样温柔,也不象想象那么冷酷。不是么,闷罐子车里坐满了人,而且还在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地往人与人的缝隙,分子与分子,原子与原子的空隙之中嵌进。奇迹般地难以思议,已经坐满了人的车厢里又增加了那么多人。没有人叫苦。
有人叫苦了:“这个箱子不能压。”一个包着头巾的抱着孩子的妇女试探着能不能坐到一只箱子上。“您到这边来,您到这边来。”岳之峰连忙站起身,把自己的靠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坐在靠边的地方,身子就能倚在车壁上,这就是最优越的“雅座”了。那女人有点不好意思。但终于抱着小孩子挪动了过来。她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不踩着别人。“谢谢您!”妇女用流利的北京话说。她抬起头。岳之峰好像看到一幅炭笔素描。题目应该叫《微笑》。
叮铃叮铃的铃声响了,铁门又咣地一声关上了,是更深沉的黑夜。车外的暮色也正在浓重起来嘛。大骨架的女列车员点起了一支白蜡,把蜡烛放到了一个方形的玻璃罩子里。为什么不点油灯呢?大概是怕煤油摇洒出来。偌大车厢,就靠这一盏蜡烛照亮。些微的亮光,照得乘客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影子。车身又摇晃了,对面车壁上的方形的光斑又在迅速移动了。离家乡又近一些了。摘了帽子,又见到了儿子,父亲该可以瞑目了吧?不论是他的罪恶或者忏悔,不论是他的眼泪还是感激,也不论是他的狰狞丑恶还是老实善良,这一切都快要随着他的消失而云消雾散了。老一辈人正在一个又一个地走向河的那边。咚咚咚,噔噔噔,嘭嘭嘭,是在过桥了吗?联结着过去和未来,中国和外国,城市和乡村,此岸和彼岸的桥啊!
靠得很近的蜡灯把黑白分明的光辉和阴影印制在女列车员的脸上。女列车员象是一尊全身的神像。“旅客同志们,春节期间,客运拥挤,我们的票车(票车:铁路人员一般称客车为票车。)去支援长途……提高警惕……”她说得挺带劲,每吐出一个字就象拧紧了一个螺母。她有一种信心十足,指挥若定的气概,以小小的年纪,靠一支蜡烛的光亮,领导着一车的乌合之众。但是她的声音也淹没在轰轰轰,嗡嗡嗡,隆隆隆,不仅是七嘴八舌,而且是七十嘴八十舌的喧嚣里了。
自由市场。百货公司。香港电子石英表。豫剧片《卷席筒》。羊肉泡馍。醪糟蛋花。三接头皮鞋。三片瓦帽子。包产到组。收购大葱。中医治癌。差额选举。结婚筵席……在这些温暖的闲言碎语之中,岳之峰轮流把体重从左腿转移到右腿,再从右腿转移到左腿。幸好人有两条腿,要不然,无依无靠地站立在人和物的密集之中,可真不好受。立锥之地,岳之峰现在对于这句成语才有了形象的理解。莫非古代也有这种拥挤的、没有座位和灯光的旅行车辆吗?但他给一个女同志让了“座位”。不,没有座,只有位。想不到她讲一口北京话。这使岳之峰兴致似乎高了一些。“谢谢”,“对不起”,在国外到处是这种礼貌的用语。虽然有一个装着坚硬的铁器的麻袋正在挤压他右腿的小腿肚子。而另一个席地而坐的人的脊背干脆靠到了他的酸麻难忍的左腿上。
简直是神奇。不仅在慕尼黑的剧院里观看演出的时候;而且在北京,在研究所、部里和宾馆里,在二十三平方米的住房和一?三和三三二路公共汽车上;他也想不到人们还要坐闷罐子车。这不是运货和运牲畜的车吗?倒霉!可又有什么倒霉的呢?咒骂是最容易不过的。咒骂闷罐子车比起制造新的美丽舒适的客运列车来,既省力又出风头。无所事事而又怨气冲天的人的口水,正在淹没着忍辱负重、埋头苦干的人的劳动。人们时而用高调,时而又用低调冲击着、替代着那些一件又一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坚韧不拔的工作。
“给这种车坐,可真缺德!”
“你凑合着吧。过去,还没有铁路哩!”
“运兵都是用闷罐子车,要不,就暴露了。”
“要赶上拉肚子的就麻烦了,这种车上没有厕所。”
“并没有一个人拉到裤子里么。”
“有什么办法呢?每逢春节,有一亿多人要坐火车……”
黑暗中听到了这样一些交谈。岳之峰的心平静下来了。是的,这里曾经没有铁路,没有公路,连自行车走的路也没有。阔人骑毛驴,穷人靠两只脚。农民挑着一千五百个鸡蛋,从早晨天不亮出发,越过无数的丘陵和河谷,黄昏时候才能赶到X城。我亲爱的美丽而又贫瘠的土地!你也该富饶起来了吧?过往的记忆,已经象烟一样,雾一样地淡薄了,但总不会被彻底地忘却吧?历史,历史;现实,现实;理想,理想;哞——哞——咣气咣气……喀郎喀郎……沿着莱茵河的高速公路。山坡上的葡萄。暗绿色的河流。飞速旋转。
这不就是法兰克福的孩子们吗?男孩子和女孩子,黄眼睛和蓝眼睛,追逐着的,奔跑着的,跳跃着的,欢呼着的。喂食小鸟的,捧着鲜花的,吹响铜号的,扬起旗帜的。那欢乐的生命的声音。那友爱的动人的呐喊。那红的、粉的和白的玫瑰。那紫罗兰和蓝蓝的毋忘我。
不。那不是法兰克福。那是西北高原的故乡。一株巨大的白丁香把花开在了屋顶的灰色的瓦瓴上。如雪,如玉,如飞溅的浪花。摘下一条碧绿的柳叶,卷成一个小筒,仰望着蓝天白云,吹一声尖厉的哨子。惊得两个小小的黄鹂飞起。挎上小篮,跟着大姐姐,去采撷灰灰菜。去掷石块,去追逐野兔,去捡鹌鹑的斑烂的彩蛋。连每一条小狗,每一只小猫,每一头牛犊和驴驹都在嬉戏。连每一根小草都在跳舞。
不,那不是西北高原。那是解放前的北平。华北局城工部(它的部长是刘仁同志)所属的学委组织了平津学生大联欢。营火晚会。“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山上的荒地是什么人来开?地上的鲜花是什么人来栽?”一支又一支的歌曲激荡着年轻人的心。最后,大家发出了使国民党特务胆寒的强音:“团结就是力量……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信念和幸福永远不能分离。
不,那不是逝去了的,遥远的北平。那是解放了的,飘扬着五星红旗的首都。那是他青年时代的初恋,是第一次吹动他心扉的和煦的风。春节刚过,忽然,他觉察到了,风已经不那么冰冷,不那么严厉了。二月的风就带来了和暖的希望,带来了早春的消息。他跑到北海,冰还没有化哩。还没有什么游人哩。他摘下帽子,他解开上衣领下的第一个扣子。还是冬天吗?当然,还是冬天。然而是已经联结着春天的冬天,是冬与春的桥。有风为证,风已经不冷!风会愈来愈和煦,如醉,如酥……他欢迎着承受着别人仍然觉得凛冽,但是他已经为之雀跃的“春”风,小声叫着他悄悄地爱着的女孩子的名字。
那,那……那究竟是什么呢?是金鱼和田螺吗?是荸荠和草莓吗?是孵蛋的芦花鸡吗?是山泉,榆钱,返了青的麦苗和成双的燕子吗?他定了定神。那是春天,是生命,是青年时代。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房里,在猎户星座和仙后星座里,在每一颗原子核,每一个质子、中子、介子里,不都包含着春天的力量,春天的声音吗?
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分明是法兰克福的儿童在歌唱,当然,是德语。在欢快的童声合唱旁边,有一个顽强的、低哑的女声伴随着。
他再定了定神,再揉了揉眼睛,分明是在从X城到N地的闷罐子车上。在昏暗和喧嚣当中,他听到了德语的童声合唱,和低哑的,不熟练的,相当吃力的女声伴唱。
什么?一台录音机。在这个地方听起了录音。一支歌以后又是一支歌,然后是一个成人的歌。三支歌放完了。是叭啦叭啦的揿动键钮的声音,然后三支歌重新开始。顽强的,低哑的,不熟练的女声也重新开始。这声音盖过了一切喧嚣。
火车悠长的鸣笛。对面车壁上的移动着的方形光斑减慢了速度,加大了亮度。在昏暗中变成了一个个的影子的乘客们逐渐显出了立体化的形状和轮廓。车身一个大晃,又一个大晃,大概是通过了岔道。又到站了。咣——哧,铁门打开了,站台的聚光灯的强光照进了车厢。岳之峰看清楚了,录音机就放在那个抱小孩的妇女的膝头。开始下人和上人。录音机接受了女主人的指令,“叭”地一声,不唱了。
“这是……什么牌子的?”岳之峰问。
“三洋牌。这里人们开玩笑地叫它作‘小山羊’”。妇女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回答。岳之峰仿佛看到了她的经历过风霜的,却仍然是年轻而又清秀的脸。
“从北京买的么?”岳之峰又问,不知为什么这么有兴趣。本来,他并不是一个饶舌的人。
“不,就从这里。”
这里?不知是指X城还是火车正在驶向的某一个更小的县镇。他盯着“三洋”商标。
“你在学外国歌吗?”岳之峰又问。
妇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我在学外国语。”她的笑容既谦逊,又高贵。
“德语吗?”
“噢,是的。我还没学好。”
“这都是些什么歌儿呀?”一个坐在岳之峰脚下的青年问。岳之峰的连续提问吸引了更多的人。
“它们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女同志说:“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布鲁米——花朵……”她低声自语。
他们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车厢里充满了的照旧是“别挤!”这个箱子不能坐!”“别踩着孩子!”“这边没有地方了!”……之类的喊叫。
“大家注意啦!”一个穿着民警服装的人上了车,手里拿着半导体扬声喇叭,一边喘着气一边宣布道:“刚才,前一节车厢里上去了两个坏蛋,混水摸鱼,流氓扒窃。有少数坏痞,专门到闷罐子车上偷东西。那两个坏蛋我们已经抓住了。希望各位旅客提高警惕,密切配合,向刑事犯罪分子作坚决的斗争。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车上的乘客象小学生一样地齐声回答。
乘务警察满意地,匆匆地跳了下去,手提扩音喇叭,大概又到别的车厢作宣传去了。
岳之峰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携带的两个旅行包,摸了摸上衣的四个和裤子的三个口袋。一切都健在无恙。
车开了。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人们又已经各得其所,各就其位。各人说着各人的闲话,各人打着各人的瞌睡,各人嗑着各的瓜子,各人抽着各人的烟。“小山羊”又响起来了,仍然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她仍然在学着德语,仍然低声地歌唱着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和布鲁米——花朵。
她是谁?她年轻吗?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吗?她在哪里工作?她是搞科学技术的吗?是夜大学的新学员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她作到了一分钟也不耽搁了吗?她有机会见到德国朋友或者到德国去或者已经到德国去过了吗?她是北京人还是本地人呢?她常常坐火车吗?有许多个问题想问啊。
“您听音乐吧。”她说。好像是在对他说。是的,三支歌曲以后,她没有揿键钮。在《第一株烟草花》后面,是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闷罐子车正随着这春天的旋律而轻轻地摇摆着,熏熏地陶醉着,袅袅地前行着。
车到了岳之峰的家乡。小站,停车一分钟。响过了到站的铃,又立刻响起了发车的铃。岳之峰提着两个旅行包下了车。小站没有站台,闷罐子车又没有阶梯。每节车厢放着一个普通木梯,临时支上。岳之峰从这个简陋的木梯上终于下得地来,他长出了一口气。他向那位女同志道了再见。那位女同志也回答了他的再见。他有点依依不舍。他刚下车,还没等着验票出站,列车就开动了。他看到闷罐子车的破烂寒伧的外表: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漆,灯光下显得白一块、花一块的。但是,下车以后他才注意到,火车头是蛮好的,火车头是崭新的、清洁的、轻便的内燃机车。内燃机车绿而显蓝,瓦特时代毕竟没有内燃机车。内燃机车拖着一长列闷罐子车向前奔驶。天上升起了月亮。车站四周是薄薄的一层白雪。天与雪都泛着连成一片的青光。可以看到远处墓地上的黑黑的、永远长不大的松树。有一点风。他走在了坑坑洼洼的故乡土地上。他转过头,想再多看一眼那一节装有小鸟、五月、烟草花和约翰·斯特劳斯的神妙的春之声的临时代用的闷罐子车。他好像从来还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歌。他觉得如今每个角落的生活都在出现转机,都是有趣的,有希望的和永远不应该忘怀的。春天的旋律,生活的密码,这是非常珍贵的。
(选自《人民文学》1980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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