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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府上给的清心丸,我随身带着服用。”
司寇准轻轻一扬手,犹如清幽的深谷绿竹,嗓音温和说道。他白瘦的面庞上墨色眼眸微动,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拘谨与关切的担忧,轻声道:“清肺止咳之效甚好,陛下若不嫌弃……”
他的心有些不安地悬着,毕竟面前的这人身份尊贵,一概饮食衣行皆为上等,又如何能放下身段来吃这来路不明的药?
他哪知道,话还未说完,面前的连鲤便嬉皮笑脸地凑近毫无形象地扑了上来,哇呜一口就着司寇准的手将那红色药丸吃了下去。
连鲤只觉得甜入心扉,满嘴都透着股奇异的冰凉之感,那股清凉的感觉入喉压制住了原本残存在食道中酸涩微麻的药味。她心下欢喜,扬起笑脸,冲着司寇准绽开大大的笑容。
“小准儿给的药,必是极好的。”小皇帝认真地说道,往前跳开一步,站定之后回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司寇准,笑意满满,满口夸赞道:“口感极好,入肺清凉。朕在此特命司寇卿家,往后要随身备着清心丸。”
就这么简单么……
司寇准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却更加不安。
前阵子父亲大人不知为何知道了他服用着的清心丸,只是宰相大人并没有多问为何服药,只是状若无意地说了一遍清心丸所具有的清肺止咳之灵效,在司寇准入宫前意味深长地告诉他,身为天子近臣,是要尽可能分忧的。
比如陛下被责罚抄书,他需要第一时间帮忙抄完整理好送到夫子面前;
比如陛下咳嗽尚未病愈,凑巧的是服药之时宫女也出了差错,那么他就需要第一时间献上自己一直以来服用的清心丸。
父亲说这是他身为侍读的职责,过后不久也会交代阳关派人送母亲去齐国神医那里诊治……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那小皇帝毫无设防的神情,自己不安的感觉却更加浓重……
没有关系的吧。这药是母亲托赵管事送来的,自己也吃了大半个月了,止咳效果确实也不错,只是尚未能够断了病根而已。
应该没有关系的。
他思绪繁杂不过一瞬,垂立在身旁的秀气手指微微动了动,许久,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不变,嘴角轻扬却也回以微微一笑。那笑很复杂,像是有些惋惜像是有些犹疑,却是真实得连鲤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既然看不懂,那便不看。这是连鲤向来奉行的至理。
那闯了祸却免于责罚的小宫女跪谢离开,那眼睛不经意间悄悄滑过司寇准的背影之上,轻飘至极,只是极快便掠过去,临走前还悄悄舒了下胸口,似乎在庆幸。而得了司寇准一笑的连鲤心花怒放,一手拉起司寇准便蹦蹦跳跳走远。
一行人离去,观星高楼上空空荡荡,只有高翘的檐角挂着铜铃微微作响。
直至黄昏,宫中某处,阴暗角落。
那白天在观星楼上闯了祸的小宫女一路低头疾走,脚步匆匆,直至一处角落停下,四处观望一下,迅将手中的一样东西悄悄放置于花草丛之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巡视宫中的皇卫队列威武严肃,两人一列,十人一班,其中一队皇卫巡查到千鲤湖附近,忽然有一名皇卫脚步顿了顿,捂着肚子苦着脸跟着领头的班头窃窃私语了几句。
“懒人屎尿多!”
班头低骂了一句,使了个眼色让他找个地方解决。那多事的皇卫赔着笑脸,赶忙脱离了队伍寻了个角落跑去,看那五官,是先前值守御书学堂时与元香低声交谈过的那名守卫。
那守卫一路捂着肚子苦着脸脚步跑得飞快,来到某处一转过弯脸色却变得极快,精明的眼睛警惕地四处查看后蹲下身,几下从草丛里扒拉出一张纸团,放入怀中安置好便面对着墙角分开腿站着,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撒完一泡热乎乎的尿。
他舒爽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在树林中高耸不见门窗的灰色房墙透着股了无人烟的寂寥,左右远远望去长墙似乎微微往里面弯去好像有些弧度。那守卫左右一看,便觉得这接头地点有些晦气,骂了一句便系好裤裆赶紧归队。
当晚,那纸团儿由守卫的手头交出,经过好几道手,才在夜色之中送出了宫,那些手有的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有的指甲缝里留着鱼腥,有的好似书童子稚嫩如青芽,最终由一双苍老的老手颤颤巍巍捧在盒中,绕过庭院两旁的鱼池,送到了一面相年轻的中年男子桌上。
赵老管事行了一礼,悄悄退出。
桌旁的司寇向明探出手来,几下展开那揉得皱巴巴的纸团,皱得极紧的眉头忽而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脸上带着笑意看向桌对面的黑暗之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俯身鞠躬说道:
“婆婆,可以开始了。”
“好,好……”
那浑身绣满彩线的老太婆正端坐于黑暗之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听闻此言阴邪一笑,一身脏兮兮的布条衣裳似有所感抖动着出簌簌的振翅响声,黑雾一般的虫群纠缠成一团飞涌而出,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司寇向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由得一惊,情不自禁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住墙壁了无法后退,才苍白着脸抬手捂嘴强忍住恶心之感,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飞出的如雾水般的虫群,唯恐一只两只落到身上。
那虫群好像活物一般集结一团动作一顿,突然像是闻到食物芬芳一样冲向老妇人身后,扑上去死死附着在灰衣少年林訾桢的身上,每一片眼能及之的皮肤都是满满黑压压的一片不停蠕动着,少年林訾桢并没有惊呼,而是犹如死物一动不动,面色更为死灰,眸色清浅得好似只有两珠子眼白。
“去吧。”
苍老的老妇一手挥出,脸上带着股莫名的欣喜神态,看着林訾桢好像看着自己最成功的杰作一般,露出痴迷癫狂的样子。
一身附满毒虫的灰衣少年面无表情,得了婆婆示意,轻盈一跃飞出窗外。林訾桢的身形诡矫如箭,在夜色遮掩下几个轻点檐角便失去了踪影。黑雾一般的虫群无声涌动着,附着在少年躯体上,随之消失,不知又将在哪一处出现。